老人和草

 我们从学校附近的游泳馆回宿舍,在下午四点三十分,我们刚上完游泳课。  

 走出游泳馆时,我看了看手表,正好是四点三十三分,我的头发还很潮湿,头皮很干燥,全身的皮肤也绷得紧紧的,身上残留的游泳池里的水蒸发上来,我愉快地闻着这用漂白粉漂过的自来水味, 全身松弛着,庸懒极了。  
    游泳馆门外是条不是很繁华的马路,沿着右侧走上不长的一段路,过了人行道就是我们的学校了。 
    我低头走着,一个人。我总是很孤僻的,在游泳之后,一个人散步是很惬意的享受。路旁种满了叫不出名的树,树叶都绿油油的闪着光亮,没有覆满马路喧嚣的烟尘,因为新近刚下了一场雨,才显 得这里的一切都很难得。我抚着潮润的头发,小心翼翼地绕过树叉,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意。这里的树是自由的,它们有四处伸展的权利,比起许多常年被修剪而遍体鳞伤的同胞,它们无疑是最幸福 的。我自由愉快而幸福地穿梭在它们之间。它们有它们生活的天地,人类并不注意它们,它们是很 幸运的 ,我想。  
    我无须再抚着头发,小心翼翼地前进了,前面的树变得很稀疏,地上的草绿色被践踏得斑白斑白,露出蓝色的土表。树干都很高,我仔细观察着,终于发现树干上有被砍伐的痕迹,人类世界里的自由只在数步之遥,我有些感伤,也有些感叹。  
    我轻轻地抚着这些生灵的伤痕,又轻轻的离开它们。别了,不幸的,下次我再来看望你们,我低头向前走。前面的马路已没有这样低矮的树丛,唯一的亮点是河边的几块不规则的草坪,草坪边缘都长着长长的茂密的芦苇,芦苇下就是粘乎乎散发着恶臭气息的河流,或者称之为城市里的大水沟吧。我看见前面有人停住了脚却又回头看看地离去,不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新奇的气象。我大步向前走着,很快,我的好奇心让我张大了嘴巴,我走到那块草地前,看见了前所未见的情景。  
    一个人,可以确定是一个老人,六十上下。全身绻缩着倒在地上。干瘪的嘴里塞着把青草,黑枯的手里还抓着两把。他脸上的皱纹很安详,像睡着的老山羊。衣裳还整齐,青灰的色调,赤着脚。一旁歪着枝木制拐杖,上边缠着些紫红的布头,根部磨得很圆滑。  
    我看见了什么?一副油画?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绞紧。老人褶皱的嘴里含着的青草很绿,很赤眼,手上的也是绿的耀眼,我还看见了草根和些许灰土。他是谁?来自那里?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他在吃草?!饿着了?他还活着吗?!  
    我心里快速的不安起来,我知道我看见了他,似乎我也卷进了其中。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死了么?他有子女吗?乡下来的?为什么沦至于吃草?抑或是他的精神出了毛病?他还没有死吗,我应 该报警救他?  
    我看了看周围,人们才匆匆忙忙,大人,小孩,男人,女人,走过,走过去。有的留下了好奇的目光,有的司空见惯,有的不屑一顾,有的装作没有看见 。我看见了什么?可怜的目光,同情的目光,麻木的眼神,痛惜的眼神,感叹的表情,观察的表情。我还看见自己在犹豫不决。我回头看看老人,老人依旧安详,他静静地躺在原地。像安宁的婴儿。我的脚步开始移动,向前移动。也回头看看——干脆扭过脸快步走了起来。  
    很快老人在我的身后消失。我的思想仍在矛盾不已。他死了么?明天或许尸臭会引来行人的咒骂,负责的清洁工会向有关部门报告。有关人员会来处理一切。他们会通知他的儿女,他的儿女会痛哭流涕地来认领回去。或者找不到任何有关他儿女的讯息,他们会把他放在太平间制度性的滞留几天,而后可能送到火葬场去,可能会有好心人折一只纸花给他。他还没死吧?有可能的,我并没有去探他的鼻孔是否还有气息。他也许正在频死的关头,他会在短暂的逗留后死去,如果没有人及时救他的话。会有救世主出现吗,别的什么人?然而,我呢?我只能寄予别人以期望?我可以救他,身旁有公用电话亭,拨了急救电话即可。我救活了老人,他的子女会感激我,报答我,或者怨恨我。消息会传到学校的耳朵里,我会成为英雄。他如果救不活了,我该怎么办?我会被扣留,会被询问,我忙于应付。我可能会被公安局传讯。他也许是疯子,只是在那里睡着了,我过去叫醒他,他会牢牢抓住我的手,狠命地咬我,把我拽到河里去。我把他送到医院去,医院的人会叫我替他交医疗费,而我身无分文。医院的人会见死不救的,我替他交了钱,而他一无所有。我得应付家人的责问,同学的耻笑。他会死的,我该怎么办……  
    我恐惧地思考,有时停下脚步,遥遥地看着电话亭,电话亭再往前就可以见到老人。他还在么?已经有人报警救了他吧?回去看看?  
    我终究是走走停停地回到了学校。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用被子蒙住头,裹紧全身。我感到了被子和床的颤抖。我的皮肤开始麻木发毛发冷。我全身开始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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