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19岁那年苏木乘车去省城读书。在巴士上与他同座的是一个留着短发、中高个头的女孩。女孩与他同年，也去省城读书。很自然的，他们聊了起来。快下车的时候他们交换了通讯地址。苏木记得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事实上，快乐和痛苦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些，平淡无奇波澜不惊的生活才是全部。她点头笑了笑，走在前面下了车。苏木下车后想先打个电话回家，然后马上突发异想要在附近找寻她的身影。奇怪的是再也找不着了。那时，他连轻微的遗憾也没有。
在车站门口的书刊摊点翻了翻，犹豫间掏出钱包来不急不缓地点了点钱，买了新近的一期《小说周刊》，苏木登上了返校的公交车。车开动了，窗前草木建筑一齐往后跳跃。没有人知道他凝视窗外正想些什么，没有人会留意一双车窗内的眼睛，他对窗外的世界一览无余一无所知。他只在有一瞬间隐约记起了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寒假里，苏木将小说手稿装在文件袋里送到了丁香的家门口。丁香在楼上邻居家看电视。你来了再Call我，我就下去，你是知道的，等人最难熬了。苏木把文件袋挂在铁门手柄上，在街头一侧的电话亭里，他听到了丁香那再熟悉不过再好听不过的声音，声音中承载着些许埋怨。他感到很高兴。
他看到《小说周刊》上有一篇征文广告，有一串熟稔的名字像排队的蚂蚁一样陈列其中。车子走走停停，身体也作些有节奏的前后微倾，偶一抬头时，苏木看见站立的人群里有一个面孔眼熟得很。可不就是舍友麦冬吗，他一脸冷肃，坚毅地盯着窗外，时隐时现于攒动的人头之间。在这既不喧哗也不骚动的公交车上，没有什么比窗外景致脑际遐思更有趣的了，没有什么比陌生人群里的寒暄更惹人生厌的了。他把杂志塞进背包，一个年过半百的母亲上车了，你坐这儿，我就下车了，苏木站了起来，麦冬始终没有看见他。
二
苏木决定要结婚了。作出这个决定总是不太容易的。苏木是个纯粹的自由主义者，按常理他是信仰单身主义的，但是生活总是难能规划的，在无数暗夜的深思熟虑反复论证之后，在确信他并不是出于丝毫的冲动之后，苏木决定要结婚了，他的底线是丁克主义，最后的斯大林格勒。白薇还想要个孩子，这是绝不能够的，她会向我妥协的，就像我已经向她妥协了一样。苏木确信不疑。
白薇实在是不容错过的妻子，如果这世上果真存在妻子的话。白薇实在让人动心，让所有见过她的男人动心，或许还有女人。在众多追求者当中，白薇竟唯独钟情于其貌不扬的他，这实在是不可思议难能诠释的造化。苏木已经想好了晚上的求婚仪式。地点很早就选好了，他们习惯常去的酒吧。在他们一如既往习以为常的闲聊中，苏木突然站起来对所有在场的人说，诸位，烦扰你们略停一停，我有件重要的大事要向大家宣布。白薇吃了一惊地看他，众人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都转过头看他们，一时空余乐声悠扬。
苏木双手握住桌上的一听可乐，深情地凝望着白薇，当着众人的面朝她半身下跪，像在神庙里摇签筒一样，他闭上了眼睛，虔诚地摇动手中的易拉罐，在许下美好的祝愿之后，在表达了一生仅有一次的对上帝的信仰之后，他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白薇嫩白清秀的脸庞憋得一下子通红，吃惊的双眼比平常闪烁着更灼人的灵光。他对白薇轻轻道一声，小心，看好了。这声音轻柔得整个酒吧只有白薇能听闻得到，苏木从未这样轻声细语过。“嘭”，随着不大不小似香槟开启的一声响，黑珍珠般的泡沫中泛着一些儿白，丰富细腻的黑白水晶溅落一地。苏木放下那听可乐，任其嗞嗞作声不已，却用右手的食指举起了银白色的拉环，轻轻折去了白玫瑰的花瓣，将那中心一个银光润泽的镁铝圆心轻轻下压，压平了，苏木就将它双手奉在白薇跟前，嫁给我吧，白薇，我是认真的，我迫不及待，我们马上去登记，马上去恒久远取钻戒，你记得吗，你唯独留意过的那一颗，我已经订好了。它已经答应了，你答应我吧，你答应么?白薇红润的脸色转向惨白，她有些手足无措，酒吧里一丝儿声音也没有。她埋头沉默着，只是沉默着。她突然无声地抽泣起来。肩头有许多显而易见的颤抖。苏木觉得时间消失得没有踪迹，整个宇宙都冷凝了。白薇终于抬头来看苏木，继而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家都张大了嘴巴看呢。她破涕而笑，快起来，一个大男人，难看死了。苏木的心瞬间解冻了，他狂喜地问道那么你是答应了。白薇的脸又刷的通红，微微地点了点头。酒吧里欢呼起来。苏木牵着白薇飞快地从酒吧跑到街上。脚步声里，酒吧一阵欢腾。
他们牵手而出的过程中，隐约闪现的是不远处的石决明还有金樱子向他们走来。石决明微笑着捶打苏木的肩膀，小子，你行啊，真有你的。金樱子咬着小嘴一脸惊异地望着他们，白薇冲她嘻嘻一笑，躲在苏木身后，很快他们消失在人群里，酒吧里重又喧嚣起来。
三
结婚从来就不是男女之间的事，结婚是哲学的问题。从酒吧里出来，苏木和白薇在街上很快活地狂奔起来，你没见过，那是真正的裸奔，目中无人的裸奔。当他们冷静下来，两个人直喘着气正靠在街灯的柱子上，苏木看到白薇的脸惨白惨白，眉宇间却笼着些许烟气。你没事吧，他开始有些担心，有些埋怨自己太疯狂了。白薇喘着气笑，没事儿，我只是太高兴了。苏木说有事有事，我们先回家吧，钻戒明天一早去取。他不无怜惜地看着白薇淌汗的秀脸，她真的很美，苏木的心里一阵欣喜，一时间觉得天地都是自己的了。白薇说不，今天我就要看到。但是她坚持了一会儿就不再坚持了，她说都怪你，一张嘴说得我肚子真有些疼。苏木歉意地笑笑，拦了一辆的士，送白薇回家了。车里窗外灯火斑斓，城市的夜一如既往，非同寻常。苏木终其一生也忘不了这个夜晚，刻骨铭心的夜晚。这刻骨铭心是在第二天清晨镌刻上去的。
苏木没有回到酒吧，他也有些累了，只想早点洗洗睡了。学校门口的老伯为他开了门。今晚恁么早就回来了。可不是有点累了就先回来了。金老师回来得更早呢她说你有大喜事。苏木笑了笑，谢谢你阿伯但愿是喜事吧。
苏木在幽暗的走廊里看见宿舍门前有个人影在晃动，他走近一看，竟是女学生桑叶。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孩子今晚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生硬。你找我有事吗桑叶，苏木问，真对不起今晚我很累，明天再给你补课吧。桑叶微笑着说，苏老师你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已经请假了。白老师要在家里为我过生日呢，我是要来问问你她回家了吗，我们说好晚自习后九点准时的。苏木才明白过来，他笑着捶捶头，你看我真是累了，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嗯，现在是八点半了，白老师在家呢。哦对了，不要闹得太迟，你明天还要上课，白老师也累了。桑叶低头不语，她轻轻说一声我都知道了。苏木说知道什么那你快去吧，生日快乐。桑叶抬头默默看他，苏木倒是倚着门打起哈欠了，快去吧，白老师说她早就准备好给你过一个生日了。末了，桑叶双眼紧盯着苏老师，老师，你们要结婚了是吗，金老师叫我准备吃喜糖呢。苏木呵的一声微笑，哪儿啊，多早着呢，谢谢你了，去吧，玩得开心点。桑叶说那我走了，老师早点歇着吧。她那凄清的16岁的身影和昏黄拖沓的灯光相映成景。苏木拿出钥匙，转头看了看，心里一叹，这妮子长大了又是一个冰美人，不知多少男人要生遭荼毒了，可惜她孤清的性格还没改变多少。可怜可疼的孩子。苏木又开始犯困，没有冲洗就躺倒睡了。
第二天清晨，苏木正在班上监督早读。他的心思正遐想无限，无数精妙的构想在脑中过着一遍一遍。桑叶在门口叫他呢。这妮子，又怎么了。白老师还没来呢，早读课都快要结束了，苏木听说后没有言语，不及问候桑叶昨晚的生日是否过得开心，他匆匆交待了班长几句就离开学校了。白薇的家离学校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得。这个白薇，昨晚真是累坏她了，偏偏她又准备了个桑叶的生日。再迟些就要误正课了。白薇可从来不这样，她一向在师生领导面前都是有口皆碑的。苏木打开了白薇公寓的大门。白薇白薇，他大声叫唤。都睡死了叫都不应，苏木不禁一笑。他直接走向卧室，卧室的门没关。白薇……他没有再喊出口，永远都没有再喊出口。他觉得视野里轰然白森森的，双腿不禁软了一半，几乎坐到地上来。白薇全身赤裸，双手平放，安详地躺在床上，惊艳绝伦。苏木觉得喉咙很干，在短暂的迷茫过后，他马上发觉了这一切有不对劲的地方，他抢步到白薇面前。白薇面色青紫，全身冰冷，显见是不能活了。苏木的手颤抖着不能自制，他探取不到白薇丝毫的气息，白薇全身僵冷，乳房也是冰冷坚硬得像两座冰山。苏木这才全然崩溃了，视野里果真白森森一片，白薇的裸体很美，苏木颤抖着哭出声音，伏倒在上面。半天，他终于抖抖索索地拨通了110。
四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我不知道，打电话给你们的时候，是清晨七点多钟。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未婚妻。昨晚你们在一起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之前在酒吧，然后我送她回家。你们性交过吗？没有。真的没有？不要对警察撒谎。没有。在酒吧里还有谁是你认识的？差不多都认识。你和死者喝酒了吗？没有。真的没有？不要对警察撒谎。没有，我说没有就没有，你有完没完。你什么态度，是不是找抽呀。你抽抽看我X你妈。小王小王别这样，注意点影响，你小子什么态度呀，小王小王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你小子狂什么这里是公安局。你抽抽看我X你姥姥。妈的老子就不伺候你了，我日你大爷，嘿，瞧瞧，还哭呢跟死了老子娘一样，就你这也叫男人，德性。好了好了小王我来吧，你别难过，喝点水。
当警察认定苏木的DNA与白薇体内的精液不相符的时候，他们当中的一些人眼里流露出了些许同情。法医的鉴定也出来了。白薇身上没有任何暴力的痕迹，从现场的勘查来看，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打翻在地的药瓶里还有三十几克的安眠药。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残有掺着安眠药的稀释液体。四十八小时后，苏木离开了公安局。他满脑子只有白薇白森森的裸体，青紫的脸庞，紧闭的双眼。满脑子只有浑浊的稀释液体。稍微冷静之后，他竟然发现白薇的生活里只有为数不多的朋友。他甚至不知道如何通知她的父母，他问了他所知道的所有认识白薇的人，没有人知道白薇有没有父母，连亲戚也没有。苏木觉得有些迷惘，甚至连自己是不是认识白薇这个人，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都成了疑问。白薇的尸体摆在那儿，法医鉴定也摆在那儿，苏木终于冷静了些。冷静之后他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他对小王恶狠狠地说，我一定要找到他！
在没有家属签字的情况下，公安局让苏木签了字。苏木皱紧脸庞对公安局的人说，求求你们不要立案，我不想让她再受到伤害。苏木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白薇的事情还是让整个城区轰动一时。在领导的好意挽留下，苏木依然还是从学校里搬走了，搬走前他递交了辞呈。苏木回到了从小生活的县城，离开了学习生活过五六个年头的城市。如果没有这最后的突如其来的几天，这个城市，这五六年，这将是多么美好的青年时代。然而，一切都已改变，一切都不能重来。如果可以选择，苏木愿意就死在那个夜晚。多么美好多么悲痛多么可恨的夜晚啊。金樱子没好气地看他几眼，风风火火的上课去了。看得出来，她是恨极了苏木，仿佛就是苏木害死了她的闺中密友。在她看来，白薇原本就不该喜欢上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桑叶的眼睛红肿红肿的，静静地看着苏木搬上搬下，在苏木一脸呆板的上车之后，她张了张小嘴，终于还是没有言语，苏老师的心里苦着呢。苏木眼里总是白森森的，他没有看见桑叶。
五
苏木实在想不出白薇会给谁开的门。在警局的档案里，苏木如实地交代了他的钥匙是白薇在三个月前给他的，配钥匙的收据还在，那是和教室钥匙一起配的。苏木找过那个配钥匙的老头，老头根本就不认识他，他说你有病啊谁记得。苏木觉得他说得也对，他真的是病了。回到县城，苏木一个人躺在床上，三五天动弹不得，母亲喂他吃的药。我的儿你怎么啦几天没见怎么瘦得这个样子了。母亲老泪纵横。苏木一听说，双眼不禁红了一圈。苏木没有流泪。他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我一定要找到他。
苏木能起来走动的时候，他挣扎着打开了尘封很久的手机。他看到了许多肃静得连嘘寒问暖都不敢有的短信，石决明说哥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麦冬写了一首诗《秋风里花落，四合院子哪里去了》。高良姜说他写了一首歌《永失我爱，我心永恒》。也有石菖蒲和马钱子的。石菖蒲说衣裳丢了就丢了吧，过几天又有巴黎时装周了。马钱子最直，我比你还难过。憨憨的马钱子说了这样的话，苏木苦笑不出。朋友们的安慰没起什么作用，苏木的心倒沉稳下来了。
在病中，苏木千万次地回放和白薇相处的每一段片子。他发现所有自以为清高的思想都愚昧不已。如果还有一次机会，他会说我要和你生一打孩子，没错，是一打，整整十二个。白薇哈哈大笑起来，追着他拧他捶他。他会接下色情小说的单子，早点辞职和白薇一起到她一直想去的西藏看看。白薇说你不怕吗缺氧的，他会说缺氧我也不怕我也要吻你。他不会再说我只爱你其他就管他妈的。他会问问白薇你的父母能同意吗，找个时间我们去看看他们吧。他会……可是还有一次机会吗？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苏木胡思乱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有生于无，无中生有，有还于无，无终结有。
苏木记起他和白薇相处的最后的时光，那时（也不过半个月前）他正在写一篇叫做《苏木的六十四天》的小说。有一天他恼怒不已，把钢笔丢到床上，写不下去了他悻悻地说。怎么啦白薇瞪大眼睛问他。苏木说女主人公的死法很没有创意，他想不出了都被人写光了。他们在灯光下互相故作无奈地看着，白薇顿了顿说也许我能帮上点忙。苏木嘻嘻地笑，你能帮上什么忙，你能帮的倒有这个。他的手开始在白薇身上不安分起来。他们很快无比投入地进入小说里常有的情境。
六
苏木终于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秦艽。至于为什么想起他来，还真有些难以启齿。半年前有一段时间丁香一再找他喝咖啡。话语间他知道初恋情人的婚姻并不如意。丁香说，他跟他的名字一样，没劲。苏木听出来了。他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他是多么爱她，她连正眼也没瞧上几个。怀着莫名其妙的情绪，终于有个晚上，他们到酒店订了房间。不知怎么搞的，苏木怀疑是丁香特意安排的，但是一切又没有什么依据，总之这事情秦艽知道了。后来听说他们终于离了婚。苏木也没再见过丁香。秦艽是个帅气的奶油小生，家里很有钱。有一天他打电话打到苏木县城的家里。他说叫苏木看紧一点，我迟早要把他女人给X了。母亲满声惶惑地打电话给苏木，孩子你在外面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苏木一点儿都不在意，妈我没事儿，好着呢，一定是学生在恶作剧。
出乎意料的，电话里苏木听到了丁香沮丧无力的声音。他正想问问她知不知道秦艽那些天在哪里，丁香却先说了。丁香一直说她有罪。其实秦艽对她真的很好。就是那个不行。丁香说她把他是伤透了。他悒郁成病很快有一天疯癫了，满街乱跑乱叫我行了我行了。丁香一直说她有罪。苏木一听头脑发蒙，他问那他如今在哪里。丁香说他的父母带他去国外治病了，一个月前去的德国。苏木听完算了算日期，他死心了。丁香说你找我有事吗。苏木说，现在没有了。
还有谁呢，苏木心里很乱。他甚至想到了石菖蒲，那个大学毕业后留校的团支书。石菖蒲已经结婚生子了，还到处寻花问柳，不脏不臭的都搞。苏木记得很清楚，石菖蒲看到白薇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石决明一旁拧得他大叫疼才回过神来。干嘛呀多看几眼也犯法，石菖蒲对他的堂弟很生气。白薇和他哈哈大笑。苏木找到石菖蒲时，石菖蒲拍了拍苏木的肩膀，没说什么话。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杂志来。苏木看了看，就是省里的《小说周刊》。石菖蒲说忘了她吧，兄弟还得过日子不是。苏木看到《小说周刊》里印着的有一篇就是《苏木的六十四天》，他的泪流了下来。白薇是看不到了，她该有多高兴呀。谢谢你了，你出了不少力，苏木对石菖蒲说。兄弟分内的事没说的，石菖蒲拍拍自己的胸脯。苏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只想回家了。在熟识的省城里多呆只会更心伤。
公交车经过学校大门时，苏木看见金樱子正从自行车上下来，遛进了校门。门口的老伯出神地朝他看来，他肯定没有看见苏木。苏木是什么东西呢，车窗里的一双眼睛罢了。石决明抱怨说真的很冤，金樱子无故就甩了他不理了。虽然他也是个情场老手，只是觉得心里不痛快。想到这里，不知怎的苏木觉得有些原因可能在他身上。麦冬是个诗人，他常说人生就像开巴士。司机一个，从始至终，那就是自己。乘客上上下下的时候，有些喧哗和骚动。苏木下车后没有回家，他找睡在上铺的兄弟高良姜去了。高良姜在城市里的另一所中学教书，他是个正经八百的人民教师，已经订婚了。苏木找到他后没别的话语，两个人的关系没说的。在高良姜那儿住了几天，苏木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就回去了。
七
有一天晚上，白薇突然小鸟依人地叫苏木看样东西。看看吧，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思，她眨巴着漂亮的眼睛神秘兮兮地说。苏木说别闹现在我没空，正烦着呢。她说不，现在就要看。苏木没法子，只好在电脑里打开芹脂在线，他们相恋之后一起制作的网页。他们经常在上面留言交流。苏木不看就罢了，一看吓一大跳。可不是，在未完待续的《苏木的六十四天》后面，加添了许多文字，其中就有一段是女主人公的绝笔信。太棒了，苏木看完之后情不自禁地叫唤起来。他兴奋得很，把白薇抱在床上。想不到你的文才竟也这样好，你藏得真好我真没注意。我爱死你了白薇。认真审阅之后，苏木对白薇说，真好，我要准备抄袭了。就是绝笔信还要润色润色。白薇也很兴奋，听了之后咬着薄薄的嘴唇一声儿不言语。
苏木在被窝里想想停停，盖住了哭泣的声响。我真没用，我真的不配爱你，我到底是害了你。我到底是怎么害的你！苏木痛苦地咬破了舌头。他到底是谁？苏木有些绝望。不觉又一个难熬的夜幕已然垂下，晚上洗洗睡觉之前，当他打开久违的白薇死后再也没有打开过的芹脂在线，想最后一次作个拜别的通向天堂的留言时，苏木真正感觉到了绝望，无可挽回的绝望。
他看到了那封绝笔信。真正的绝笔信。其中写道：我是爱你的，但是我不能够原谅自己。你会伤心欲绝的，但是我活着才是令自己难以忍受的。你说你爱我，但是你不会娶我。你说我太保守不够自由主义。你说我们一直就这样多好。我是最了解你的，你不会为任何人放弃自由。于是我放弃了。你也许不会相信，但这是事实。表面冰清玉洁的我，和很多男人有过关系。那些男人不是别人，是每一个你的好朋友。有石决明，石菖蒲，马钱子，想不到吧，甚至还有高良姜，最令你想不到的是，也有你嘴上的诗人麦冬。我只是在绝望的同时报复你。我只能爱上一个人，那就是我的丈夫。我的一切都只能为他所有。既然他不能是你，我就毁了我自己，我要让你后悔你所说过的每一句话。然而，亲爱的，我爱你，到头来竟是我错了，我发现当你向我求婚时，我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我竟然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我已经不能够再爱你了。我一度幸福地跟你狂奔起来。当我冷静下来，我的心都碎了。回到家里我哭了很久，终于想最后留给你点什么。我打电话叫了麦冬。后来我就写了这些。我并不想让你因此记住我，我只是在完成一个初恋少女未竟的事业。别了我亲爱的。记住我的话，算我最后求你。我只是在做最后的事情。你的朋友中除了麦冬，其余的都是好哥们。是我对不起他们。千万记得。千万记得。麦冬说你丫真贱，他说得对，我不是为这句话死的。永别了，我的爱人。我的心永远看着你。一直在这里。
苏木晕了过去。醒来后刚好看到辛夷在线。他竟然一时间通透无比。他和辛夷像往常一样在电脑里聊了起来。辛夷救我。我需要你的帮助。白薇死了，为我死了。我害死了她。一个小时之后，苏木说你说得对恰恰我是元凶。苏木还说，辛夷我们认识好些年了，除了19岁那年巴士上的邂逅，我就再也没见过你。我们见个面吧。辛夷说不，只因为我们没有相见，所以你之于我我之于你，才是真的，就像只有死亡才是真的，其余的都是荒诞的虚幻一样。辛夷说，生活就是假相。
八
白薇打开了门。桑叶和一个稚气未脱的帅气小青年走进来。
老师你在干嘛呢？我在赶一篇稿子，他是谁呀？我的邻居小哥哥，很要好的，他说要和我一起过生日的，老师你不会生气吧我没告诉你。怎么会，欢迎你们到我家来。
生日快乐，干杯。
白薇觉得有点头晕，手里的易拉罐不觉当的掉在地上。朦胧里桑叶站起身来，把她扶到了床上。
第二章
一
很抱歉，我再一次来烦扰你们。很荣幸能得到您的亲自接待。应该的应该的，职责所在，说说你的发现吧。
局长，我想我可以提供嫌疑犯的确切范围。这对我来说是人生的最大不幸，我实在不想告诉您这些名单。事实上白薇的死我负有主要责任。但是理智告诉我，我唯一能做的补偿是澄清事情的真相。我要为她讨个公道。
女学生桑叶昨天在小镇里找到我，她说她能够证明白薇的自杀是为他人所迫。对不起我当时一时忘了说明这个来历，那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我几乎崩溃了，你知道我很爱我的未婚妻，我……你慢点说，不要难过了，你的心情我很理解，现在更重要的是找到真凶。
那个晚上，白薇给桑叶过的生日。桑叶这孩子……她会给你说清楚的，她就在门外等着。我有个请求，希望你们耐心问她一些问题，她还是个孩子，她并没有什么过错。请你们一定要谅解。
二
是的……是的……确实是我，我确实做了，做了我自己都不能想象的傻事。呜呜……
我和小哥哥把她的衣服都脱了。我当时眼睛里一定满是可怕的邪气，小哥哥倒是吓得不行，是我连累了他，他可什么都没敢干，不要判他的刑，他的书读得很好，他前途无量。一切都是我做的。
她的意识是模糊的，但是小哥哥说他看到了她的眼角不住淌着泪，小哥哥说他实在不敢，他一点儿也兴奋不了，就没法做那个……我当时有点气小哥哥，恨不得自己来。我真的很坏，我无可救药。你们判我刑吧，我一个人承担。
她还是用了点气力，眼睛里满是渴望，那几乎是对于生的渴望。她更像是用眼睛而不是用手指了指床头柜的抽屉。小哥哥紧张得不行，他跑过去打开了抽屉。后来他说抽屉里好像有个药瓶子，但是他不知道是安眠药。他把一封写有我的名字的信交给了我。我悻悻地打开看了。正当小哥哥终于脱掉裤子眼露邪光时，我阻止了他。他不解地看我，好像有些后悔，但是他是很听我的话的，他又穿好了裤子，哼哼地看着我直喘气。我拿着信纸，泪流满面。那是我妈妈写给我的信。我竟然不知道，白老师替我妈妈照顾了我一年多。我哭着朝她下跪，拉着小哥哥一起朝她下跪。我哭着说对不起白老师，我……我太爱苏老师了。我不能失去他。我不管什么了，什么都说出来，小哥哥当时一定很难过，他是那么爱我，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他可以为我去死。但是我只爱苏老师。求求你们，不要告诉他。我不配的。我是个坏女孩。你们判我刑吧，反正我也没有家，没有亲人。我不想再看到苏老师，我没脸见他……我找了条毛毯盖住白老师，她真的很美，美得让我禁不住的嫉妒。我们很快就离开了。我们真的锁了门。我害怕看到她一直流泪的眼睛。我看得懂她的眼神，她的意思是要我不要害怕，她什么也不会对别人说的，她是个真正的好人。我是个没人要的杂种，我不是人……你们判我刑吧。
三
我叫马钱子。苏木的大学同窗。我认识白薇。
她很漂亮。朋友妻不可欺。我没有碰过她。我发誓。
妈的你们不能看着我是练过健美的，看我身体结实就打我呀。你们凭什么打人。我没有犯法。我X你妈，我是合法的国家公民。啊呦你们。
我要投诉你们。
四
我叫石决明。我是苏木的好朋友。那间酒吧是我开的。对，我爸爸认识你们局长。他是恒通酒业的副总。我认识白薇。
我和苏木是没说的死党。他怀疑我是没道理的，我理解他。不过是公事公办。你们等等看，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我没碰过她。哪能呢，换你也许就会，我不会。我和苏木是生死之交。
好呀好呀，你们周末来，一定打折，最低的消费。小王你呢没说的，高级会员卡明天一早我叫人送来。小李也少不了你的。放心大家都是老朋友了，熟客。
有空一定常来。我爸爸没有投资。我自己一手干的。没什么了不起。做生意还得你们罩着呢。饮水思源嘛。
五
我叫石菖蒲。石决明是我堂弟。呵，我算是看明白了。妈的白交了个兄弟。我他妈再多情再滥情也不会碰兄弟的老婆。妈的我就不会叫兄弟上局子喝茶，绝不。真够交情的。我算是看明白了。
我那天晚上和谁来着，好像是小云还是小雨，记不清了，反正我有人证物证，我和她一起端坐在沙滩上，喝雪碧或者嚼口香糖。
呵呵，你也有这一手爱好呀。不要说得太详细了。身材没说的，你石哥的眼光能差了。
改天介绍几个你认识，少不了大家的。这是我名片。不谢了。劳几位哥儿精神。周末我请客。上哪儿都行，大家不都轻车熟路了。呵呵。
六
我叫高良姜。我是人民教师。不可能做那样事。
我和白薇挺熟的，她死了我很难过。苏木叫我来，我没话说。不能怪他。按部就班吧。我听你们的，按程序办事。
你们要跟我的领导说说，你们是有责任的。误会多不好。
我下个星期结婚。你们几个同志有空就来吧。不要红包的，认识一场，都是缘分。不要说苏木什么。他挺苦的。有劳，替我递一下请柬。他没心思的，但是他一定会来。我们多年的交情了。
七
我叫丁香。莫名其妙。我很忙的。关我什么事。
我见过她。长得有点样子。红颜多薄命。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街心花园的石凳上，认真地来回看那些少妇在草坪上遛着小狗或者遛着小孩。
小狗有的叫宙斯有的叫雅典娜，小男孩有的叫大黄有的叫小黑，有个小女孩叫什么来呢，好像是咪咪。
八
我叫金樱子。死者是我的好朋友。我们那天确实吵了一架。那都是为了苏木那个混球。他那个花心大萝卜。
白薇常给我打电话聊天。聊男人。
那天晚上没有。
我在石决明家。我们分手了。他也是个没良心的男人，两个都是发情的狗。没错，杂种的亚洲狗。
第三章
一
麦冬死了。
我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得知这一消息的。我的灵魂知交就这样死了。白薇死后的一个月，投的小镜湖。没找着尸首。
像他的诗一样，做个优美的旋转，让长发飘飘，挂满水花，投到永劫不复或者永恒回归的镜子里去了。
公安局说，朋友们的DNA没有一个相符的。我把朋友们得罪光了。我也该死了。我的二十几年都白活了。不敢相信，我只能怀疑麦冬了。我再也不写小说了。诗歌都在骗人。小说更要杀人了。
二
我不想多说苏老师的事。我很累。你们放过我吧。
苏老师没搞师生恋。是我单恋的他。你们不要调查了，怎么还不判我刑呢，我有罪。
他们都很爱我，是关心我的那种。我不是人。
姐姐你不要安慰我了。为什么不判我的刑呢，我不想出去了。我是个没人疼爱的坏女孩。我有过的我伤害了他们还杀死了她。姐姐你说姨妈周末要来接我吗。我没脸见我的姨妈。我真的不想出去了。我好乱。
三
我要告你们。
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是你们先打的我。是他不禁得打。我没打重。你们……啊哟你们。
他们都出去了为什么我还没出去。我没杀人。你们要搞冤狱啊，青天白日的。
我承认，我承认，别打了。我是和白薇有过性关系。只有一次，那是她惹得我不行了。我就没顾那么多。别打了。我没杀她。我有人证。我在医院里陪我妈呢。石决明他们也有的，都有的，他们和我说过的。苏木不知道。我只做了一次。别打了。
四
马钱子说了？我也就不瞒你。反正这和案件无关。我是和她搞过，不止一次，三次吧。起先是她找的我，我不知道苏木想和她结婚。不然打死我不会碰兄弟的老婆。我以为是苏木让她来的呢，默契多好这种事谁要说破呢。
我没在场。我在家里。金樱子可以作证。我们上了床。
后来她走了。
金樱子好像和苏木有一手。到了这地步我没什么好说的，兄弟归兄弟，我只是在澄清事实。
五
石决明说了？呵，都说了啊。我也说了吧，没什么的，如果对你们的案件有帮助的话。恐怕没什么用呢。
她只找了我一次。估计是嫌我胖呢。那娘们真够味。
她死了我真为自己可惜。苏木他妈的也值了。他妈的刨根究底的，我算是理解了。她真的会让人上心。我堂弟都被她破了。我的说出来也没什么可耻。我和苏木的交情还是不错的。
女人祸水呢。我出去后也要小心了。
六
石菖蒲也有啊?你别告诉我的领导。这和案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们的私交还算不错吧。不要记下来。回头我请你吃饭。我只悄悄让你知道啊。
你的儿子在我的班上那个乖啊。我很关心他。说真的回头你问你儿子。
你确定不说出去。我信你吧，你换的岗位我谢谢你了。多少是世交了，你妈妈最近身体还好吧。
不知道怎么的，我还是不够严谨。那女人太媚。换你也受不了。我老婆知道了我就没命了。下周你一定来啊。红包我倒贴你的，呵呵。
七
我就是丁香。年轻时苏木追求过我。
我不久前离的婚。丈夫出国了。
我恨过白薇，我更恨苏木。我不会和白薇计较的。
他……他没说要娶我，但是为什么他又说旧情未了。他是个骗子。
八
我恨白薇。她不听我的话。要不然怎么会这样。
吁吁……呜呜。
我的好朋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她真的不值。
我们亲如姐妹。
第四章
一
我是个混蛋。不折不扣的混蛋。
我信奉自由主义。他妈的自由主义。我的生活是很乱。我没碰过不爱我的女人。我从来不对女学生动邪念。我是个纯粹的人。这和道德伦理无关。
我承认，如果你们对我念念不忘紧紧不放的话。我很累了。我想离开这个伤心的国度。我已经死了。这倒也公平。白薇是为我死的。我也为她死的。我已经不是苏木了。
我承认我要和桑叶姨妈出国了。我们下个月走。你们没理由拦我。我没有犯罪。没有犯世俗的罪。我的灵魂已经回到地狱受审了。白薇会在天堂里等我。
二
我没敢碰她，她像一座女神，拉萨河的女神。
她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女人。
我像个小丑，我很紧张。
我喜欢桑叶。我们之间很纯洁，没你们大人那么肮脏。你们想错了。你们真恶心。
三
我想过杀她，你们满意了吧。你们够恨的。打得都没力气了吧。我还有劲，你们继续吧，别让我活着出去。
我X你们祖宗。
啊。
呃……你们这批畜生……
四
说真的，我想杀了她。当然，说笑而已。我没敢呢。
当我看到苏木向她求婚时，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后来我和金樱子就为这个分的手。女人真是难测。刚刚还兴奋得直叫，说翻脸就翻脸。
我不就说了句苏木真有福气真让人嫉妒么。至于么。
我还真的怕苏木知道了。我了解他。我们是生死知交。世事难测。世事何时了。
五
是我杀的白薇。我承认了吧。不是我的堂弟做的。他不会的。他是我们家族的希望。你们想错了。
说什么呢，你做的？你想得美。你的化验不符合。
我的堂弟呢？
也不符合。你够义气呢。亏你对女人不人道些。
六
我怕她都抖出来。漂亮的女人什么做不出。
我要在未婚妻知道之前堵住她的嘴。她说她要告诉我的未婚妻，叫她不上我这个伪君子的当。我真的相信了。一度想过杀她的计划。
但是我没生那个胆。我胆小如鼠。
真的。
七
我恨她。我都找好杀她的人了。
我没想到过要奸杀她，那样对女人不公道。
结局比我想象的要惨烈。
我现在不恨她了，也不恨苏木。女人就这个命。好男人都死绝了。不是死人就是痿哥。
八
说了又怎样。反正我也活着没意思。
我爱白薇。对，你们没听错。
我就是爱她。同性恋怎么啦。我们比所有的男人都好。我金樱子是真正唯一爱着她的人。我恨不得替她去死。
我说完了。我现在倒想杀一个人。去死吧苏木。
第五章
一
苏木看到了麦冬的绝笔信。
那只能是一首诗。
麦苗黄了。白薇死了。女神回家了。我该挥挥手作别了。今生的爱来世来相见。我们从那里认识。那里鲜花都长在冰雪里。雪花如你柔情的泪花，何时我能见到你对我微笑。对我微笑。作镜子里的微笑。你从没注意吗，麦子就在苏木左右，一棵一棵，度过了冬季，它就唯一伴随你，合着雪花，一同归去，归去，进入永劫不复或者永恒回归。死去，死去，不复，不复。
麦冬我对不起你，你是唯一的男人。我却是最后的诗人。苏木在坟前用打火机点燃了诗稿。他很快坐进一辆奔驰。开车的女人三十多岁，风度翩翩。
二
桑叶。
小哥哥。
姐姐再见。叔叔再见。他们走出来了。各自的代理监护人站成整齐的两列。左边一列，右边一列。
桑叶我们从此不再见面了吗。不再见面了。我们是最好不过的朋友了。我要送姨妈出国了。还有那个苏老师吗？没有苏老师了，只有我的苏姨父了。我会在学校里好好学习的。我会给你写信的。小哥哥你不要哭了。我会等你的。真的等你长大。相信我吧。
三
马钱子，你可以出去了。
马钱子。
马钱子。
马钱子，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四
石决明，你可以出去了。
石决明。
石决明。
石决明，别忘了带瓶好酒来我家。我老婆烧得一手好菜。绝对好。回见啦。
五
石菖蒲，你可以出去了。
石菖蒲。
石菖蒲。
石菖蒲，晚上那个聚春园，别忘了，不见不散。哪能呢。误不了。
六
高良姜，你可以出去了。
高良姜。
高良姜。
高良姜，你放心啦。你就当是来局里玩儿呢。记得记得，你大婚那天，我一定到。
七
丁香，你可以走了。
丁香。
丁香。
丁香，妈的叫你呢。你可以走了。没你什么事儿了。
八
金樱子，你可以走了。
金樱子。
金樱子。
金樱子，你发什么愣呢。还不走。丁香，你倒等等我。我们去喝一杯吧。好的，走吧。我知道。不去那家。就去你家吧。好啊。
第六章
一
呵呵。你们问得真好，我就是秦艽。
我请了杀手，你们知道吧，那个杀手很难找的。价钱倒不贵。就是性格怪点。要不是我说出我的要求，他是不会答应的。他看到她的照片。呵呵，马上答应了呵。连钱都不要了呵。
就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呵呵你们相信我吧。呵呵，我骗你们的傻瓜蛋，那个杀手就是我啊，我就是魔兽之王，魔兽之王秦艽啊，呵呵。
拉我去干嘛，不要枪毙我啊。我还要吃巧克力啊。啊啊不要打针啊，疼啊妈妈啊。
二
一审判决出来了。
秦艽的DNA记录无法认证。由于技术原因，案件的DNA记录已损坏。
秦艽的精神状态经鉴定为精神分裂。
秦艽强奸罪名不成立。
三
局长，我不是故意的。那小子我看着真讨厌。
我顺手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你个混球，我枪毙你。
局长不要开除我啊。我家里就我一个挣钱，上有老下有小。
小王你不要多说了。干嘛呀又拉又扯的。小李小赵，拉出去拉出去。妈的我还上有老下有小的呢。
四
马钱子死了。
局长开始后悔不该和颜悦色地接待苏木。
他很快被撤了职。
马钱子是在房子里活活累死的。乌青的强壮的身子摆在警局门口。没有人来认领。他原本就是个孤儿。
五
苏木上诉了。
两张状子。
一张秦艽的。
一张马钱子的。
六
终审下来了。
马钱子的状子被驳回。理由是他暴力袭警。致死原因不详。
秦艽终究被判无罪。
秦艽妈妈其间上诉被驳回。她开始后悔带儿子回国。丁香在牢子里看过了秦艽。秦艽没听到判决。他早早地死在牢里。用筷子插的喉咙。苏木为马钱子上了坟。朋友们一个也没有来。
七
苏木和桑叶姨妈结婚了。他们出国办的手续。桑叶送他们上的飞机。桑叶对苏木说，祝你和姨妈白头偕老。桑叶从小父母离异，姨妈收养的她。她的母亲在韩国做生意。父亲也在韩国。各自成立了新家。
相逢何必曾相识。当故事暗淡起来，巧合就来凑个趣了。苏木在飞机上遇到了辛夷。岁月在彼此脸上都划满了刀疤，苏木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苏木笑说我们总是在天上见面，只是海拔不一样。这次由巴士变成了飞机而已。辛夷也笑着说，都一样呢，我们乘坐的可不就是欧洲的空中客车吗。
苏木这次听说之后，倒没有笑，他愣是沉思了起来。可不就是，他说。苏木转过头来看见桑叶姨妈一声儿不言语。他也就不再说话。贴着厚厚的冷冷的玻璃，苏木看到窗外的毫无神色的自己的眼睛。桑叶姨妈只顾专注看着白云飘扬。
八
乾阳天开，坤阴地分。
既济一时，未济长存。
麦冬走后,白薇气白了粉脸。她从来不会输的。那些个臭男人。于是她写起绝笔信来。桑叶和小哥哥走后约半个时辰，窗外有双黑漆漆的眼睛随着身体一跃而进，他倒吓了一跳。继而他一把扯过毛毯，呵呵淫笑起来。他没拿什么值钱的东西，空手满意地一跃而出了。
没有人会留意一双窗外的眼睛。
(全文完2005年5月27日下午18: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