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的农场

“先祖黄坤,率族人16户64人,迁徙至此,辟山开田。此间地处深山密林,苍山叠翠,流水淙淙。为绝水患并匪患,先祖依山傍水,因地制宜,穷尽山石,筑环形梯状河堤,入水离地各一丈,堤顶宽一丈且砌有垛口,河堤三面环水,背倚高山,俨然山寨。河堤中央筑有拱洞若干,如封似闭,山间有泉汇聚成溪,潺潺顺堤中出而下,溪畔良田百亩生养不息。匪患稍绝,村民便散发在各处耕种;国家昏乱,村民便聚集于此共度时艰。”


我第一次到黄坤农场的时间,记得并不真切,大约就在二十七八,接近而立之年。黄坤农场距县城约36公里,那时共有180户8个村民小组722人。我在河堤边的一块石碑上见到了上述的一段文字,用工整的小楷雕镂而成,石碑插在草地上,看上去插得很深,露地仅一尺见方,毫不醒目,方方正正,就和一个普通的石凳一样。


据村民说,先祖筑堤,高达三丈,水下一丈,地上一丈,地面距水面大约也是一丈。先祖立碑,仅高一尺。寓意深矣,此之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据村民说,农场的村民严格遵守祖训,违背祖训的人将永远开除出农场。


据村民说,农场的每个村民都有属于自己的壹棵树,终身必须且只能养护壹棵,村民们的树都种在农场倚重的南山上,他们叫它“绿森林”。


据村民说,农场的每个村民都有属于自己的壹块地,终身必须且只能养护面积均等的壹块地,村民们的瓜果蔬菜、鸡鸭牛羊都生养在溪畔的肥沃土地上,他们叫它“黑疙瘩”。 


据村民说,农场的每个村民都有属于自己的壹处钓鱼台,每月必须且只能捕杀壹只鱼,村民们的钓鱼竿都放在河畔的仓库里,他们叫它“白水边”。


据村民说,农场的每个村民都坚持素食,常吃蛋、牛奶,偶尔也吃鱼。年老或疾病而终的家禽家畜,火化后均匀撒在自家的地里,他们叫它“蓝天下”。


据村民说,农场的每个村民终身必须且只能生育贰个孩子,不论男女,如有不孕者,可召开村民大会协调志愿家庭多生壹个,村妇每生育一个孩子,他家的树上就系一个红丝带,他们叫它“红果树”。


据村民说,农场的每个年老或疾病而终的村民,必须且只能召开一次纪念仪式,火化后均匀撒在自家院落的土地上,家人紧锁大门暂住别家,下过雨后方可入住,让死者自己选择喜欢的去处,与土地还有祖先再次团聚,他们叫它“黄土地”。


据村民说,黄坤农场是一个地球上的真实农场,也是一个网络上的虚拟农场。


据村民说,黄坤农场的网站域名是www.1919.hk。每一个到黄坤农场休闲旅游的游客,都会收到一张黄坤农场的村民身份证,上面有真实的姓名和密码。


据村民说,我是百万虚拟村民中的普通一员,可以申请到村民身份。只要经过严格且严谨的考核,取得足够的升级积分,就可能获得长期入驻黄坤农场的资格,成为一名普通的村民,同时他的虚拟村民账号将升级为真实村民账号。


据村民说,农场每年召开一次最隆重的村民大会,经过三轮晋级筛选,在100名积分靠前的候选移民中,选举产生壹个移民。


据村民说,这是农场一年中最热闹的盛会,谢绝外人采访参观。


据村民说,每个虚拟村民都可以在网站上看到每个真实村民的最新动态和他的个人历史以及家族历史。


据村民说,2009年这一年对所有农场的村民,不论虚拟的还是真实的,都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关系到每一个村民的切身利益和农场的生死存亡。


据村民说,2009年的灾难是前所未有的,因为农场历史上没有网络虚拟农场的经验,网络带来了快乐和财富,带来了知名度,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


据村民说,我来农场的时间恰好赶上了决定农场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现在正是村长黄壹玖最痛苦的时候,也是大家开始对他和农场悲观绝望的时候。


据村民说,他并不指望我,一个履历尚浅的虚拟村民,能在此时此刻有所作为,一点儿也不可能。


据村民说,2009年的灾难就从元旦那天,从黄走水开始,陆续有三五个人加入的一干人等,因为一件看起来鸡毛蒜皮的小事惹祸上身。


据村民说,我刚来农场,不清楚状况,事情是这样的。


据村民说,刀光剑影处,血光之灾伏。诸事万般,造衅开端,皆因财色。黄走水到县城卖干货那天,生意不错,在街上多喝了点酒,进错了酒店房间,醒来后发现旁边多了壹个裸女和贰个彪汉。女的长相还不错,目光邪灵,行动媚惑。黄走水没敢多看,一下子惊醒了。他知道这一趟注定血本无归但是没想到会有血光之灾。人有时候太顺从,恶人就愈加得了意。一起出门时,初一看没事了,黄走水心里恨得咬牙,但是只能强忍怒火,当作没事人一样。彪汉的模样刻在脑子里又很快被刀子刮花,那个玲珑的裸体让他的心里又痛又痒,像初愈的疮疤。最坏就是那一回头再看一眼,他的心一下子软了。女人的高跟鞋崴了一下,柔软地贴扶了他,他本能地撑住她,就一瞬间,祸根深种不可自拔。黄走水的双手和脸颊有些说不出口的战栗,那战栗和女人吐出的气息、嫩滑饱满的腰肢有关,两处柔软的挤压更是销蚀了仅有的一点骨气。目光交触时,女人抿了一下嘴角,轻轻咬着牙,声音柔柔地,冲过黄走水的耳际,“贱……人”。黄走水脸上的肌肉猝然僵住,像一块烧红的铁被尿水猛一浇灌,凉气臊气都上来了。一时的迷乱顿时消散,黄走水圆瞪双目,从肺腔里喷发一声“我草泥马”,一只肉掌厚实地掴了过去。刚一冲动,黄走水就后悔了,这是他一生中最悔恨的事。女人嘴角立时有了血丝,趔趄两步立住,并不嗔怒,腮帮子微微抖着,两行清泪顺颊而下,那种眼神黄走水永远也忘不了,是一种漫无边际的哀痛,甚至没有看着他,一丝儿怨恨也没有。那一瞬间他感觉,他杀了她,他惊呆了,而场面已经炸了。数不清的拳脚和淤青在飞舞,黄走水抱着头瘫在地上,指缝光影之间,他分明看见女人像一个装满血的气球,一针见血蹦溅在地。女人无声的哭泣和无神的站立让黄走水想立刻死去。我杀了她,我杀了她,黄走水闭上了眼睛,揪紧了自己的魂魄却想立刻涣散死去。他缩成一团,越收越紧,他感觉胸膛里灌满了石子,呼吸艰涩,狠不得窒息却不能够,像一包浸过水的水泥,看似坚实,一点外力就能使其崩溃。他渴望有一点外力,来帮帮他,但是没有。


据村民说,黄走水想死但死不了,杀人的事没人敢在白日下做,何况不过是为个女人。黄走水苏醒的时候,已经在农场里。他的外伤其实无关大碍。他是病死的。他有时惊恐有时冷静,默不作声,总是背过脸悄悄流泪。族人知道,这孩子伤得很深,心里很苦,但是唯有叹息而已。黄走水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看见一个人。


据村民说,黄走水的母亲金生水从地里赶回来了。这时,黄走水才哇的一声“妈妈啊……”痛哭不止。世上没有不完结的事,然而也有抹不掉的伤痕。黄走水一样做干货,做干货,但是金生水不让他上县城了。黄走水一样种果树,种果树,但是金生水不让他用锄头了。黄走水一样喂牲口,喂牲口,但是金生水不让他打水了。一周后,村长黄壹玖决定带他去省城找医院瞧瞧。


据村民说,明白人都知道祸起开端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被人讹诈了被人打了能算是小事?“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是祖训头等要旨。黄走水也是咎由自取,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要了他的命。那晚他要不喝酒就不会有这些事。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都说他当晚喝了酒,旁边还有一个女人。那种女人。


据村民说,黄走水说什么了只有他知道,但是人言凿凿,那晚他确实是喝酒了,还说了不该说的话。最不该的是不应该和陌生人说话。还是那种女人。农场里的人都知道,黄走水这次出了事,黄里秀脱不了干系。他们刚刚解除了婚约,黄走水感觉没脸见人,每天一大早就独自一人上县城了,要是和以前一样和黄山药他们一起,就不会出事了。其实事发当天黄山药已经被开除出农场了,但是黄走水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在其他同伴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据村民说,黄里秀是农场里最漂亮的姑娘。


据村民说,“称心如意事,非人力所及”,黄壹玖在做一件与他身份极不相称的事,一件他做不成的事,于是他注定陷入忧虑。祖训上说:只有神在做他想做的事,他说出来就成了。而我们只有顺从神的旨意,体悟神磨练我们的喜乐。经书上说,“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吗?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你们哪一个能用思虑使寿数多加一刻呢?何必为衣裳忧虑呢?你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么长起来;它也不劳苦,也不纺线;然而我告诉你们:就是所罗门极荣华的时候,他所穿戴的还不如这花一朵呢!你们这小信的人哪!野地里的草今天还在,明天就丢在炉里,神还给它这样的妆饰,何况你们呢!”


据村民说,一动不如一静,果不其然,就在黄壹玖带黄走水去省城瞧病的路上,生出了更大的祸端。三天后,黄壹玖独自壹人回到了农场。坐在白水边上抽了一袋烟,黄壹玖彻底陷入了忧虑的池塘,再也浮不起来。农场的危机终于还是来了,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丝丝入扣,滴水不漏。


据村民说,黄壹玖回到农场的那壹天,就在他抽完那壹袋烟之后,开始策划细节缜密的一系列活动,没有太多时间供他论证,他必须要放手一搏了。系统的崩溃往往就是因了系统的臃肿。先祖明白“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道理,凡事力求简便易行,恪守核心理念绝不动摇,设置了难以承受的改革成本。1999年那壹年,黄壹玖做到了“三生万物”,他实在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物,然而系统的失控却是突如其来的。


据村民说,十年前,就有人说黄壹玖是王莽,谦恭的外表下暗藏一颗骄傲的心,而祖训上确凿写道,谦卑的人才有福,不要试图荣耀自己。所有的恶魔必定要借着道义的名,伪装父亲的慈爱,大行其害。试图掌控大局的人,往往自己已经失控了,此之谓“欲其灭亡,必先使其癫狂”。


据村民说,黄壹玖带黄走水去省城瞧病的路上,祸端缘起怎样,至今无人知晓,但是大家都看到了祸害像病毒一样蔓延,已经牵动了每一个人的神经,纠结成了一个毒瘤,种在身上,随时就能要了小命。不知情的人看着几个不知情的人在忙碌着,个个心急火燎却不知所以。黄壹玖先是发了个24小时升级维护的通告,然后就把网站服务器停了,紧接着在农场里做了几件重大的事情,这些事情在24小时内的发生次序是这样的……

据村民说,这是他们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天,每时每刻都在不眠不休地战斗着,而敌人就在我们中间,他祸害了农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黄壹玖去了省城无意中发现一个惊天的秘密,当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意识到有人正在农场放置致命的炸弹,一颗足以毁灭先祖基业的炸弹,现在他要悄然潜回带领不明所以的村民一同战斗。


据村民说,原本计划十天的省城之行突然缩短了只有三天,黄壹玖突然壹个人出现在农场里,村民们知道有缘故,接下来的忙碌证实了他们的忧虑。在当时看来,大家都不胜忧虑,农场何曾如此慌乱过呢。那时某个人的表情和大家一样恐慌,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意识到他竟然就是农场的公敌。


据村民说,黄壹玖的突然折回,显然让某个人慌了手脚,但那也只有丝毫的破绽,24小时后,悟性高的村民都明白,正是这丝毫的破绽,给了农场唯一挽回败局的机会,虽然这个机会微乎其微,对败局已定的局面,连杯水车薪也谈不上。等到村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有时候直接写点原文,有时候和大家交流一些关于小说的事情。这篇小说,我想强调的是,我们要以一天24小时为界限,过好每一天。其实每一天的历程都是一篇小说,每一天我们都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那些快被遗忘的事,如果有人能够把它写出来(其实也只有自己能写得出),读后是一定流泪的。

在这个国,要实现自由并保障自由,或许只有企业这种完美的组织,而且规模不能太大,组织必须是严谨而微的,1000人以内为限。这1000人的生存环境就像绿洲,随时有被沙漠侵吞的危险。生存是第一要义,时时都要警醒,事事都要警醒,人人都要警醒,灭绝的那一天会像贼一样突然到来。

据村民说,农场现有1808个村民小组722人,人数还在增长,离1000人的上限已经不远,是否突破村民人数的设限成为一个命题。现在农场的效益已经丰富有余,但是离供给每个村民富裕充足、无所忧虑的生活还有很大的距离。于是分为两派,一派要固守祖训,一派要改良祖训。

据村民说,那天,在农场的课堂上,黄走水和一群人激烈争吵,他扯着一张打印的黑白照片,大声喊道:“没人可以说,他的命运,与我无关。一分土地养一分人。有人活不下去活得凄凉,只是因为有人作恶多端不思悔改,还有漠不关己独善其身的。前者是言论的操控者,后者是沉默的听众或看客。”

据村民说,那种黑白照片不少人都看到过的,一名2岁的苏丹孩子正在哭喊,他患有严重的营养不良,苍蝇在他的身边滋生。没人在意黄走水的慷慨激扬,他一贯是这样的,像颗沉闷的木炭,摔打在地必要冒出火星来。黄里秀当时脸就憋得透红,在场的所有男人都恨不得掐死黄走水,嫉妒的嘲讽的目光在交织。

据村民说,摄影课上,大家在讨论贴近生活的最有价值的摄影作品,黄走水一拿出来,黄里秀就笑了,这个并不贴近生活,非洲和我们生活太远。黄走水马上反驳,难道他的命运与我们无关?黄里秀有点不满他的语气带着讥讽和脾气,就故意缓缓地说,难道他的命运与我们有关?

据村民说,黄走水干脆把争论的矛头指向所有人,我们就是一群漠不关己独善其身的,别以为这片土地是神仙和祖先挣下的,迟早和我们没份,没份!

神看一日如千年,千年如一日。时间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参数而非本质属性。一天其实就是一生。无人知晓何时睡去,正如无人知晓死在何时临到自己。无人知晓何时醒来,正如无人知晓自己从哪一天开始记事。

据村民说,农场所有的稻田菜畦,按村民组均摊为八份,每年轮换,杜绝私有之贪念,每份田地均分为七,每年耕作其六,养护其一,使得每份田地均可七年一休养,百年土地,肥沃如昔。

据村民说,十年前村长黄壹玖就断定,农场只能养活一千人,多养一人也不能够。于是留在农场的大约七百多人,主事耕作的、旅游的以及老幼妇女。其他的中青年男子都到附近各地谋生,有在县城做运输的、开商铺的,也有在省城开餐馆的,都只做农场的原材料和加工。

据村民说,村长黄壹玖在每个大年初一的年会上,总要说同一句话,农场卖的是什么,是道法自然,是爱人如己。我们为什么要走出世代不变的农场,那是因为我们不能耽于自给自足无视世界,神赐这片福地给我们,不仅为了养护保守我们,还要借我们以为器具做真道的使者。

我在省城里见到过他们的餐馆,先是餐馆,后是养生馆,名字就叫作“1919年的农场收费都极低廉,每天都是宾客满堂,一票难求。每家店面积都不大,只做外卖不做堂食,店堂设有十几台自助点餐机,点餐后出小票,大约五分钟后凭票有序领取快餐。

我承认,当时就是因为这餐饭,我爱上了这个农场并为之着迷。点餐机是有序运行的,一家店每五分钟只提供六份餐,每天提供三种套餐,套餐由六种菜组合而成,每家店有六个厨师三个服务员一个店长。也许你需要时间等待点餐机按规则出票,但是拿到票等餐绝不会超过五分钟。

我第一次拿到快餐也从店长手里拿到了会员卡。快餐盒是一个多层不绣钢组合餐具,质地精良,会员基本费300元就是花在这里,吃完饭需还回餐馆才能点餐,当然你只需要放在家中或单位的专用收纳盒里,一到三小时内就有人上门取餐盒。

会员一般都有很奇妙的经历,起初只喜欢上网点餐,起初饭菜都是常有吃剩余的(尽管饭菜可口),后来喜欢到店取餐,后来自觉把饭菜吃得干净。因为大家都逐渐成了农场的一员,爱了这个农场。会员入会是必须有上级推荐的,推荐有积分不分级别。餐馆的原材料一律来自农场。

人生应该充满激情。我要写的是关于一个信字。还有就是每天24小时的活法。人应该努力趋向圣洁,而非承载丰盛的欲望而无所适从的行尸走肉。

农场晚上并不送餐,不过你可以到店里点餐并带走。次日上午10时左右就会有人上门取餐盒,取餐盒的时间都是个性定制的,会员可以在农场的网站上修改送餐地址和取餐盒的时间段。养生馆通过严格限量销售和时间管理,可以做到接近零误差。

我是省城的上班族,小股投资了两家苹果电脑专卖店。因为只是小股投资,所以自己也在做销售,挂名其中一家的店长。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喜欢上了“1919年的农场”。把自己的中餐和晚餐交给农场。养生馆的卖点是,饭菜的原材料一律来自农场的无公害水稻和果蔬以及自然鱼。

养生馆的油盐酱醋不是原产的,但使用的都是特定品牌。无公害原料和公开透明的配料来源,微利的价格,合理的营养配置,让我在两年里目睹了养生馆的发展壮大。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习惯养生馆的饭菜,因为这里没有肉,也没有海鲜,但是几乎所有的会员们吃过养生馆的饭菜后就会开始想念。

我相信养生馆要是做肉做海鲜,再加上开放堂食,他一定在半年之内成为整个省城餐饮业的公敌。养生馆出现之前,我们已经习惯了每天食用地沟油,食用那些吃激素饲料长大的鸡鸭鱼肉。我暗地里佩服养生馆老板的修养,他对利润和规模的刻意控制令人印象深刻。养生馆的自然鱼真的是令人万分的想念啊。

那天我按往常习惯地登录网站,准备点餐。突然发现登录后看到的是一个紧急维护的通告,网站已经无法访问了,这在我成为会员的两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正常的维护都是在几个小时左右,而且都是在凌晨完成。我赶到门店一看,全部关门了。我对养生馆在喜欢之余,一贯有个多心的猜想,没想到果然证实了。

据村民说,自然鱼在省城里是一道名菜,在农场只是大家的家常菜而已。自然鱼是食客们必点的一道菜,鱼小却蒸的香透,营养也是物超所值。有什么窍门么?没有。其实就是原料天然而已。吃得多了,肠胃就对养生馆依恋起来,本能排斥那些追求利润至上的饭菜,开始纳闷:先前怎么就对吃垃圾食品安之若素呢。

死人了,死的还是孩子,一共十几个,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这是阳光下的阴谋,也就是伟人嘴里说的阳谋。出事的一家养生馆已经被警察团团围住,其他的关门了。警察已经控制了十几个省城里工作的村民。怎么可能?饭菜里有剧毒!我知道这一定是一个阳谋,我在第一时间赶到农场,因为我要见证农场的死亡。

据村民说,一切都将在24小时内终结,余下的只有口述的故事和一个早晚死去的人群,没有只言片语可以传世。

我不是小说家,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当然也是真实事件的亲历者。当你阅读到这里,你知道有这么一个祖上传下来的农场,将近1000人,七百多人在农场耕作,两百多人在县城和省城经营农场的原材料或加工品。你知道一个叫黄壹玖的村长,他是一个改革家,也是一个危险分子。没有他,农场还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庄;恰是他,让祖上传下的基业在24小时内处于危在旦夕的境地;只有他,能在充满玄机的24小时内,决定农场以及所有村民的未来。

你还知道一个叫做黄走水的关键人物,还有两个情节揭露不多至少目前看起来不太重要的人物,一个是农场里最漂亮的姑娘黄里秀,一个是农场里叫黄山药的男子。当然你也熟悉了我的叙事方式。凡是我亲眼所见,所思所想的,我都用一段话直接写出来;凡是我无法亲见道听途说的,我就在段落前加上“据村民说”四个字,我想,这是合乎叙事之道的。没有可以讲述的真相,只有可以推敲的故事。

故事的人物谱系十分简单。村长(黄壹玖)、重要村民(黄走水、黄里秀、黄山药等人)、普通村民(黄走水的母亲金生水等近千名无法具体记录者)、无名的讲述者(据村民说的来源)、县城的流氓若干,神秘女子一个、省城的警察若干、虚拟村民(我)、移民(马上出场)。

据村民说,那年的移民评选是一次轰动的活动,农场的名声传播到全国就在那一次,那一次移民评选大会过后,农场得到了大笔资金注入,都是众多虚拟村民自发自愿投资的,县城和省城的餐馆很快升级为养生馆,并在一年里扩张了近三十家店。那年产生的一个移民并不是注资最多的一个人,他凭他独到的魅力演说,赢得了这个名额。

据村民说,林宜山虽是一个移民,却得到了几乎所有村民的喜欢,因为有了他,农场的企业化进程结出了丰硕的果实。大家的生活更为丰裕,最重要的是,他带来了全新的面貌和格局。他带来的新鲜的创业理念以及有目共睹的农场发展进程,让村民对农场的未来充满了激情和憧憬。

我几乎和黄壹玖前后脚到的农场。亲身见证了他在24小时内的作为。我是黄昏时分进的农场,印象至今深刻,细想那时黄昏的霞光,恍然就在眼前,那是美妙绝伦的预兆,天空变换的态势与仰望之人的心境总是吻合的。我走进农场,在白水边看到黄壹玖正要起身站立,身边敲落的烟灰堆出尖来。他颓丧的表情只在一瞬间为我捕捉,见到我时突然眼睛放光,你来的正是时候,黄壹玖微笑着对我说。

我知道,我赶上了大事件,而我确实也是黄壹玖临时选定的角色。从黄昏到夜幕降临,2个小时内,我就从一个局外人,一个虚拟村民,成为了故事的主角之一,并成为黄壹玖指定的讲述者,也就是这篇小说的作者。夜幕降临时,警车的呼啸声已经穿破了山林的静寂,喧嚣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一直持续到晚上12时。这时,农场的电停了显然是被人为切断,扩音喇叭的威胁如期而至,断电不到1分钟,农场的火把齐刷刷地在白水边烧起来。从农场亮起火把的那一刻起,24小时后,黄壹玖蜷缩的身体就在我的怀里渐渐冷却,而我讲述这个故事的心开始燃烧。24小时后,他欣喜的表情只在一瞬间为我捕捉,“要写出来让他们知道”,他突然眼睛放光,“你来的真是时候”,黄壹玖微笑着对我说,他攥紧的双手渐渐松开,闭上了眼睛。

从黄昏到夜幕降临的2个小时,黄壹玖向我一人全盘描述了他的计划。他没有说一句谎话,未来24小时就在他的计划里一步一步实现,他只是隐瞒了他的死。这一节令我终身悔恨,却又无可奈何。没有人能够有更好的计划,我想了一辈子也没有想出更好的。

农场的吊桥已经在警车到达前30分钟高高悬起。先是来了3辆警车,后来是6辆,再后来是9辆,农场对面的公路上密密麻麻都是警察,有男有女,有穿便衣的,也有穿风衣的。我昂首看看星空,夜幕刚刚降临,若隐若现几颗寒星。抬手看看手表,那时正是19时整,黄壹玖的手表和我走着分秒不差的时刻。

马路边上的探照灯临时架设起来。白光扫射之处,一个穿灰领风衣的胖子立在丰田车边,用望远镜看看对岸,低头坐进小车,摇下车窗。一个穿黑领风衣的高个子俯下身子,掩面趴在车窗上。丰田车缓缓开走了,前后紧随两辆警车,往县城方向去了。警车早已熄了鬼鸣,只有灯在闪烁。

林宜山冲到我们面前,他有些惊恐,又有些不解,“壹玖,为什么把吊桥挂起来,出什么事了,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和警察对峙对我们没有一点好处。城里出什么事了?”黄壹玖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宜山,我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只能确定放他们进来,我们就真的全盘皆输,我也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是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林宜山的脸唰的一下失掉了颜色,“壹玖,接下来会……会发生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警察……”“好了”,黄壹玖马上打断他,准确说是一张背后绕过贴上的胶布打断了他,“宜山,为了农场和你的安全,先委屈你一下,我现在不能相信任何人,明天就会真相大白”,五个青壮年村民把林宜山跌跌撞撞的带走了,林宜山的眼睛在放射愤怒和惊疑的光。村民们也惊异不已,但是他们惊异之余,马上将目光回到黄壹玖身上,他们知道,村长的决定很突然,但一定是巨大的危机促使他这么做,他这么做一定是为了农场,为了大家,八成是为了一直没在场的黄走水,或者还有被开除出农场的黄山药。一直到断电那一刻,黄壹玖和村民们忙碌了起来,一切依旧秩序井然。村民已经习惯执行村长的指令有十年了。火把亮起的时候,所有的村民除了那五个青壮年,包括黄壹玖都出现在白水边。我看着他们,就像看着一个传奇,一个梦幻的传奇。

至今,我都难以相信,自己所写的,是一个真实的传奇。释放邪恶的一党和保守公义的一党,都做出了难以置信的事情,矛盾终于不可调和的提前到来,黄走水只是一个临界点,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一个公义祭坛上的羔羊。黄壹玖对我说,要是没有黄走水,日子就不会这么快临到,但是要是没有他,我们几个都要束手就擒,在白日下公然被谋杀。其他的村民都要被遣散,一个一个丧失居所,拘于农场之外的牢房里。

据村民说,林宜山没有子嗣,金生水的儿子黄走水却是他的种,县城里的裸女名义上是林宜山的女儿,却是金生水所生,此事原本只有林宜山和金生水知道。当年金生水在省城同时被两个男人爱上,她选择了农场,却在县城生育的当天,丈夫失踪了,七天后,被告知用女儿换丈夫,却换来男婴。

黄壹玖最初的判断是这样的:幕后黑手只要确保计谋得逞,免得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于是以孩子的死和农场的存亡威胁他就范,十几个孩子只是被绑架绝不会有生命危险。在省城,黄走水和黄壹玖被抓,分别关押,黄壹玖被带到医院太平间查看一个孩子的尸体,却被告知只是一个服毒轻生的女初中生,与农场无关。黄壹玖还被蒙上眼睛带到一个地下车库,见到了被绑架的孩子,确认他收到严正警告后,在市郊黄壹玖被推下车。扯开黑纱一看,他已经到了县城地界。

黄壹玖收到的警告是这样的:女学生的父母已经报警失踪,24小时内,黄壹玖必须带全体村民签名的文件给警察,否则就将女学生的死嫁祸给农场,并且会将绑架的孩子全部毒死并嫁祸农场,有一个孩子被带到黄壹玖面前,“看清楚他的脸,不要耍花样,一切都要听警察的,否则他的尸体就是第一个警告。”

黄壹玖说他们的生死与我无关,幕后黑手的人笑了,和农场有关就可以了,你和几个管事的都得死。事情到这个分上,胡罗卜大棒你自己选,孩子一死文件就没有价值了,我们一样可以达成目的。只是孩子无辜,我们希望通过你的慈悲积我们的阴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早点想通抓紧时间。

农场的鸡一阵阵叫响,天就要亮了。对岸留下来监视的警察冻了一宿直骂娘。农场除了例行值班的,白水边上竟然没有增加一个人。村民们上午继续照常过日子。这种情形到了中午12时,才有所改变。县城武警团团围住了南山,村长早有安排,在白水边拉吊桥的同时,将进南山的唯一通道铁索桥烧去木板。

现在进农场只有直升飞机空降农场、涉水搭梯攀爬白水边、升降云梯进南山三条路。县城除了几条捞沙的船,还真没有能靠近白水边的,更别说搭梯攀爬了,马路对岸的南山都是笔直的峭壁,山涧根本没有可以进车的路,也别提搭梯攀爬。南山脚下和铁索桥对岸的马路上,武警同志们只有围观看热闹而已。

黄壹玖告诉我,他在十年前就对农场最坏的处境作足了推算,没想到真在有生之年用上。中午12时,守南山的村民派人到礼堂报告,有一具棺木,拴好了麻绳,说是黄走水的,叫拉上去。金生水一听就哭了,大家就闹轰着赶南山去。山脚和对岸的武警依然是围观状态,“拉吧,先拉上来看看,大家有序退后不要慌。”黄壹玖心里也没有底,但是一点也不忙乱。“沉吗?”黄壹玖问拉绳子的汉子,“不太沉”那汉子一脸疑惑,黄壹玖的嘴角刚闪过一丝冷笑,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黄壹玖告诉我,那时,他心里真的有些慌张。我知道,排除了藏个武警,也排除了是黄走水的尸体,那么里面装的不是炸弹就是那个警告。拉上来后装进安排好的铁笼子,远远地撬开。不是炸弹这些花样,真的就是那个警告。“看清楚他的脸,不要耍花样,一切都要听警察的,否则他的尸体就是第一个警告。”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孩子,已经僵直了身体装在里面。黄壹玖知道,这些畜生真的吃起了生肉,他只有豁出去拼了才有一丝胜算。

这时,黄壹玖的手机再次响了,很显然他收到警告了,而且警告会接二连三到来,如果他没有实践承诺的话。“A计划有变,实行B计划”,黄壹玖低身对我说道。铁笼子被拉到一旁,棺木被村民丢下了山,吓了武警同志们一跳,南山脚下一阵忙乱和喧嚣。农场的德国男医生古德和以色列女生物学家玛利亚,初步分析,孩子是农药毒死的,和省城里那个女学生一样,死亡时间不详。“古德先生、玛利亚女士,你们的电子邮件发出去了吗?”他们回答:大使馆已经联系上了,朋友们也都通过电话,并且在电路和网络中断之前,已经接管了传送的资料。“孩子怎么办?”“马上装殓,倒上冰,藏到一号储藏室”村长命令到,“两个负责拍照摄像的,把底片和母带分别藏到二号和三号。”

A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做好B计划的准备。我们多么希望事件止于A计划,但是没有想到敌人竟是如此凶残。坚守不出,果然民警束手无策,料想敌人不敢惊动军方,知难而退。而且我们已经通过外国友人知会敌人:农场的食品安全是经过古德玛利亚第三方检验的,所有流程都有24小时系统监控视频资料。农场食品安全将是影响巨大的国际事件。

扩音喇叭此时响了:“黄走水在省城送餐毒死了十几个孩子,这就是其中一个,警方出于无奈征得死者父母同意,暂时递交孩子的尸体给你们,让你们知道被村长蒙蔽了,后果很严重!不明真相的村民们,限你们在30分钟内把村长交出来协助刑事案件调查,警察要进农场调查,抗拒违法,协同有罪。”此时对岸有外国友人到场,皆被拦阻,随身拍照摄像器具被看管。

我在省城里生活,常常想到一个问题,要说人是极有智慧的生物,为何连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仍是愚昧无知的呢。数百万人聚居在一个城市,远离了清洁的空气和水,远离了草木土地和江河湖海,换得追逐名利和物欲的生活。这一切在糊里糊涂的情况下就被造就,尤其在遇到一个异性与之结婚并生下孩子后,从此他(她)就陷入了在这个城市劳碌致死的命运,永远不可自拔。更凄凉的是,绝大多数的市民是没有信仰的,他们任凭自己糟蹋虚弱的身体,每天生活在腐朽的泥淖中安之若素,并不以为污秽。人与人之间,没有太多温情,更多的是利益,更可耻的是彼此欺压却不以为罪,奉优胜劣汰为自然法则。城市化和工业文明是两把双刃剑,在物质文明不断丰富的同时,使得人类的行为更为败坏,使得这个世界加快临近那灭绝的路。

这篇名为《1919年的农场》的小说,绝不影射任何事实,因为它所说的就是事实。村长黄壹玖死于1919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他是怎么死的,不重要。他死的时候,身边有什么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作为目击者目睹了这一切,记录下这个故事。因为传播故事的环境极其恶劣,我将小说的述说背景放到了2009年。这是一个科幻的年代,那时应该人类灭绝了吧,或者,人类步入了新的文明时代,进入了神不忍灭绝的新时代。

总而言之,村长死了。和北洋政府的军人或者警察无关。村长只是死于意外事故,不慎落水溺死,这是所有目击者的笔录里见证的,铁证如山。我们见证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村长和我们从水路离开了农场,在下游上了岸,一上岸,我们十几个人就被五花大绑,踢进了警车。我们被押运倒了省城。后来据我所知,我们被押运不久,所有的军人和警察都下班了,各归安身立命之处。就像天边的一颗惊雷,鸟兽般顷刻间溃散了。凌晨的风很清凉,彼时已是1910年的元旦。河流依然湍急,依稀发出声响,风中飘过车辆油烟的气味以及军人警察们的尿骚味,直飘到村民的鼻子里。村民们深吸一口气,把这气味灭绝,青山流水,还有农场,重又恢复了自然的环境。

因为我只是一个虚拟村民,法定身份就是一个游客,那十几省城人或外地人之一,所以我在签署目击村长不慎落水溺死的笔录后,离开了警局,回到我熟悉的省城的家。至此,我的小说就进入了道听途说的笔录阶段。当然,我和警察们找到的目击者一样,做的笔录是有法律保障的,千真万确的描述,没有一点虚假。离开警局时,我还有幸看到了那份协议。警局的人得意洋洋得让我们都传看了一遍,十分大方,我只是略微一翻,径直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所有村民的签名和手印,唯独黄壹玖没有签名,是打印的三个大字,姓名前面加上村长签章四个字,上面也有一个血红的手印,还有一颗农场的公章,上面签着一个名字:林宜山。我还看到了一份死亡证词,上面有我的签章:黄壹玖驾船送十几个游客到对岸的公路上,途中不慎落水,死了。这是我们十几个目击者都证明了的。1910年4月1日,黄坤农场的最后一个村民进城找到我,讲述了我无法亲自证实的余下的故事。

据村民说,元旦那天,就有壹辆小车来到河对岸,车上的人拨通了农场的电话,“放下吊桥,接收农场整改政策,执行村民迁居县城的上级指示。”结果电话就中断了,准确的说,是被剪断了线路。车上的人隔岸扯着嗓子叫骂了几声,回县城去了。

据村民说,电话线是村民自己剪断的,因为迟早要被剪断,不如自己动手,给写故事的人留个有趣的情节。村长说过,只要他没出现在大家面前,自由自在说着话,B计划就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村长说过,只要县城里来人通告要接收农场,把全体村民搬迁到县城。B计划就进入了最末后的阶段。


据村民说,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没想到终究是全盘皆输。

据村民说,我没来之前,你一定相信,农场已经完全度过了这场危机。谁也无法想象,我们在农场里坚持了3个月。

据村民说,1910年元旦那天,气急败坏的小车离开对岸往县城方向去了。第二天,军人和警察重又回到农场,前后3个月,一共围攻了3次,甚至有一次动用火炮朝农场打了很多炮弹。用尽了众多的伎俩,依然无法攻破自给自足的农场。村民死伤过百,依然无人离开。

据村民说,村长错算了时代,要是在2009年。因为国际友人的影响,农场里充足的证据已经在境外向国际公开,农场断不会因为一群恶人的攻击而倒下。村民们知道,他们迟早重新聚在一起,所以他们不惧死亡。只是无法料想,炮火纷飞动荡不安的1919年,依然不是神所安排的末日。恶人抢占了农场,在上面建筑了富人们居住的山水别墅。这些建筑是那样威严,其中绝大部分将保留到一百年后,成为未来时代的文化名胜。这些山水别墅的毁坏将要到这个故事毁坏的那天,就是世界的终了。而故事,以及经历故事的这些村民,将在另一个天地重生。那时,我们才得着了恶人降入地狱的安慰,或者惋惜,因为我们竟然在死前,一直为他们代为祈祷,祈祷他们在活着的时光,能够悔改认识真道。

据村民说,第三次攻击的时候,唯独那一次,动用了枪炮,村民当场就死伤了过百,但是依然“负隅顽抗”(借用官方的报道文字)。村民在眼泪中度过了一天,他们也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C计划,最后的计划。

据村民说,当军人和警察们拉着火炮,再度在对岸发起进攻前的警告,村民们放下了吊桥。放军人和警察们进了农场。只有他一个人身着警察的衣服,加入混乱,在几个“负隅顽抗”的村民的掩护下,离开了农场。他就混在殴打围捕村民的行列之中,到了对岸,他乘乱离开车队,隐入山里,和所有村民一样,全部失踪了。

据村民说,村民的名单里并没有他。林宜山已经被村民打死火化,放在一个酸菜坛子里,埋在了农场里。除了这个林宜山,所有的村民都在警察公布的失踪名单里。一夜之间,黄坤农场在炮声隆隆的一天过后,全部失踪了。县城的人们和省城的人们得到的说法是,他们全部被外派到国外去建设国际大工程去了,过着外国人天堂一般的生活。

据村民说,这些村民和他一样,想是即将都要死了,因为只有死人不会说话,并且村民们坚定的信仰和顽抗的事实,都让他们的生机极其渺茫。

据村民说,“我看着你写完这个故事,并发送小说文稿的邮件到网络上,这样我们就是即刻死了,也死得其所。”

据村民说,他穿着警服乘乱离开了农场,几天后溜省城里找到了我。他穿的警服是村长从省城里带来的,他在省城里和黄走水一同被警察看守着,在那里,黄走水说了黄里秀和黄山药的故事,这故事和林宜山息息相关。有一天警察们喝多了酒,村长和黄走水偷偷溜了,村长临走时,突然有个想法,就把捆起来的那个警察,扒了衣服一起带走。他们刚逃出警署,准备拐进巷子,追来了警察,黄走水引走了大部分警察,村长跑回了农场,黄走水被抓住了,他应该是第一个死去的村民,也可能是最后一个。他和后来被捕的村民们或许还有见面的机会,或许大家永远不能有见面的机会了。


据村民说,村长太仁慈了,黄走水说要捂死警察,结果村长只同意塞住嘴巴。没想到忙中出错,没有塞紧,那个警察吐了毛巾出来,叫喊起来。

据村民说,村长预算到了每一步,但是他预算的所有路线,都是朝着一个最坏的方向走。村长甚至预算到了他的死,但是他还是朝他预算的方向走了。

据村民说,直到最后的一刻,他才知道,那个内鬼是个女人。不是别人,竟是黄走水的母亲,金生水。这一切都和他有关,农场的兴亡就和故事的兴亡一样,和他有关。

据村民说,林宜山在24年前在省城里认识了金生水,但是金生水嫁进了农场。农场的生活方式打败了所有金钱和省城优裕的条件,打败了林宜山。林宜山在24年后,如愿以偿进入了农场。移民大会上,只有一张否决票,那就是金生水的。大家当时问她为什么投了反对票,她说填错了名字。林宜山是第一个移民,没想到也是最后一个移民。

据村民说,林宜山进入农场,终于得到一个答案,关于他一心要搞清楚的那个问题。他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但是还是要得到金生水的亲口验证:黄走水是他的儿子。林宜山得到了金生水的亲口验证,然而金生水的追问却得不到答案。“我的女儿,她在哪里?”金生水摇着林宜山哭喊。

据村民说,林宜山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一来农场一定将有大事发生,农场就要改变主人了,这里将建成一个全省最高档的富人别墅区。林宜山也只是个棋子,他觉得幕后黑手的布局无人能够更改。但是没想到村长能够搅乱这盘棋,衍生出很多变数,几乎挽回了农场的败局。要是在百年后的2009年,村长的计划在A计划就实现了。可惜,当时是1919年。

据村民说,他是这篇小说的重要讲述者,他的名字叫作林宜山。

据村民说,村长一回到村里,在绑住林宜山之前,和他谈了一个小时。林宜山为什么能够成为村民,这都是幕后黑手的策划。农场最后几天的食品安全监控数据已经被格式化了,传出去的数据,最后的那几天是缺失的。也就是说,国际友人的努力仅限于压力和影响,却没有了实证。农场的食品毒死那些孩子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在动荡的国度,没有证据证明无法发生谋杀,那就有充分证据证明谋杀是不可置疑的事实。

据村民说,不间断地,每个月删除几天数据,就是金生水做的。这样,农场始终保持食品安全监督的说法也就破灭了。国际友人的压力和影响,也化为了乌有。

据村民说,村长回到农场,找到林宜山,就证实了村长的所有猜测。他同时找到金生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村长原谅了金生水和林宜山,因为他们也是逼不得已。他们还要配合进行未来的拯救计划。要是在百年后的2009年,就算A计划失效,村长的计划在B计划就实现了。可惜,当时是1919年。

据村民说,金生水收到了黄走水被讹诈的全程录像。当她看到那个裸女失去灵魂的眼睛,她心碎了。幕后黑手说,这就是他的女儿,要想让她脱离魔窟,就得按幕后黑手说的去做。林宜山收到了同样的录像,还有一段黄走水在省城里被拘捕的录像。林宜山一辈子都只能在录像里见过他的儿子,和金生水一样,一辈子就见过一次女儿,还是赤裸在镜头里的。

据村民说,林宜山的坟墓是真的,酸菜坛子也是真的,骨灰也是真的,但不是林宜山的,是那个孩子的,就是装在棺材里拉上山的那个孩子。

据村民说,死去的村长可以欣慰了。因为小说的作者已经通过各种渠道,证实了,省城的孩子们在失踪一天后,都回到了家长的怀抱。孩子们一致的说辞是,被警察叔叔带到海边看风景了。学校是知道的。只是通知家长的环节出了问题,学校的校长依次登门向学生家长道了歉。

据村民说,村长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死后,村民同样要死。哪怕他预算到了C计划。他唯一不能预算的是C计划能否拯救村民的生命。听天由命吧。

据村民说,门铃响了,你敲完最后一个字没有?

我抬头看看监控,房子已经被各种穿黑色制服的人封锁了所有的去处。我在警察切断网线前,把包括以下两段话的所有小说手稿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到国外友人的邮箱。

据村民说,村长说,在这个世界,只有跨国的友人可以通过政府施加压力,村民如果遭遇伤亡,马上停止反抗,把金生水、林宜山的证词及录像,还有签章文件副本全部发送到国外,并且把真相整理成文,发布到网络上。在这个世界,网络是神赐给子民最后的礼物,通过它,墙内和墙外可以对话。如果林宜山也被捕,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证,那就是真相的作者,也就是故事的作者。他还有一线机会,离开这个国度,和跨国友人相聚。从国际上发起真相的抗议,这样幸存的村民们才不会在世界上被提前除名。


据村民说,黄坤农场的创始日期是1919年5月4日。


小说名:《1919年的农场》,谨以此篇小说,献给我亲爱的妻。


农场名:HK农场(黄坤农场)

2011-01-22 16:45   全文完


小说序言:


信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是未见之事的确据。(《圣经》希伯来书11:1)


我1982年7月14日(农历壬戌五月廿四)出生,我必须信这点,这是我父母告诉我的,这也是无法确证的,如同我信地球是球体,地底有熔岩一样。还有太多太多我无法确证而必须相信的,这些相信构成了我的思想和灵魂的坐标,用以识别意义,而意义永远是相对的,构建在本源表面的,故而,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金刚经》又说“于法不说断灭相”,虚妄也是相对而言的,也只是一个名,一个意义的标识。


算起来,我已经在世界上生存了有9850天了。按周岁说小点是26岁,按虚岁说大点是28岁。一万天的人世经验,已经近三十了;按50岁算,人生在世大约二万天;纵使按80岁算,也不过三万天。


一个人在时空中的存在,实在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然而相对于一些转瞬即逝的生灵,人又有太多的优越之处,人生不长不短,恰好足以在这浩瀚的时空中,做出一些躁动,发出一些声响。于是人总在思考,总在作为,哪怕不得其解不知所以。


不论富贵有余或贫贱难捱,总有一些时间寂寞无聊或茫然若失。当生老病死在自己身边发生或在自己身上隐现时,莫名的不安和焦躁,忧郁乃至恐惧,如风随影,应景而生,不经意间就袭入虚弱的心灵。


某一天从朦胧中醒来,一如既往遭受袭击,四肢叉在床上,所思所想事后补录整理成文,如下:


早晨醒来,看朝阳升起,勃勃生机,八九点钟的太阳正好,恰青春年少。


抬头望天,正是艳阳当午,一天中最鼎盛最火热的时候,三十而立。


渐渐过午,夕阳初现,直至夜幕降临。四十五十六十,不惑知天命花甲。


进入睡眠。进入不可捉摸的梦境或意识缺失。进入死亡。


又一日,太阳升起。有人出生了。赤裸裸的,再来一世。


如此循环轮回。一天的循环是否也隐喻了人的一生,以及生生世世的轮回。


六十一循环,故而,人过三十,天过午。


三千大千世界,具体而微者,各自独立又合成一体,相对独立的个体都有“自相似性”的系统。所谓一沙一世界,一叶一乾坤。我们生来所见之表相莫不如此:一切看似随机偶然,其实蕴藏有无法捉摸的必然规律。


人也是这样一个系统,相对独立,与相对浩大的相对渺小的系统具有难以言道的“自相似性”。除了肉身,人还有代代相传的意义识别系统,于是人以为自己有所知。然而,人也知道,不可超越的智慧纵然渴求,终身上下求索,也不可得。人太卑微,神太伟大。于是,人也以为自己无所知。于是惶惑。或烦躁不安,或恬淡平静,终归步入终极的虚妄。


我只确信必有灵魂,必有灵魂的出处和归属。我是一个虚弱的灵,是神的子民,也是不灭的。永生和消亡都超出了人间的智慧,是无法理解更无法确信的。


有信必有我,我信:神无时无刻,都在默示着宇宙苍生的奥妙。而我作为一个虚弱的灵,神的子民,要做的就是敬畏,噤声,用天生禀赋的灵,去感受并体悟这些至高无上的奥妙。


至今,体悟人生是三位一体的,归结为精气神三个字,而时下最紧迫是一个字“信”。


你信么?你信什么?不论你信什么不信什么,你总是在信的,你不得不如此,构成“你”的意义识别系统(思考或行为),就是基于一个个“信”而成的。


我信。


2009年7月2日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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